張讀行

1.前面的年輕人都去哪了？

2012年10月11日，我去台灣農夫面試。

當時我面試時，我的老闆告訴我薪水一個月只有18740，做滿三個月會加薪到23000~25000。

我每天得要填繁複的出勤表，只知道自己是採用多元就業開發方案，沒有簽訂勞動契約，而我那時候，並不清楚勞動契約的重要性。

在我的辦公桌有許多以前的僱員留下來的文件，尤其是名片，但我沒有將名片全數丟棄，我只是留了一些下來，我也不曉得為什麼當時我就是想留下它們。

我問老闆先前的設計師做了什麼，他告訴我沒有，他告訴我找外包的設計師其實比自己請設計師還划算云云。工作時其實有很多愉快的部分，例如許多時候我能夠有比較多的空間，去思考公司的品牌該用什麼樣的風格，我最開始的一個月，每天早上起床就心情愉悅到公司開始拿起筆來畫畫。

公司在頭社村有個辦公室，那邊有公司培育多年的金針花和水社柳的復育地，我幾乎是衝著這點才到台灣農夫上班的。十月過來的時候，公司在魚池的辦公室 只有同事A一個人而已，老闆沒隔幾天就會到辦公室交代事情，和關心工作進度，老闆的妻子則會把一些行政事務交託給同事A，A早我一個月到公司，事實上她也 才剛到一個月而已。我一直感到奇怪的一點是，為什麼在前面工作過的年輕都離開了，也就是，除了頭社村的那些忙農事的叔叔阿姨，根本就沒有一個年輕人是超過 三個月的……。

十一月的時候，同事B來到這邊上班，加上她，這裡就有三位年輕人了。

在一次的演講之後，我的同事B問了老闆一個問題：「請問我們有年終嗎？」

當時我聽得很清楚老闆回答沒有，那時候我開始對這份工作感到懷疑。

▲薪資停滯不漲，反觀物價卻漲不停。(圖／資料照片，東森新聞提供。)

2.派遣工沒有未來

12/7號公司舉辦教育訓練，中午吃飯的時候，老闆請所有的員工填寫一張問卷，他說：「感謝大家這一年來的努力，請大家要去找工作。」

我不知道他句話是不是也對我們三個年輕人說，因為當初說好是會續聘，但我們沒有聽到他另外像我們說明。

12/11辦公室接到一通電話，專案經理告訴我們全部人可以請求職假，要我們去找工作。

這時我才赫然發現，自己有隨時失業的可能，除非我的老闆明確告知我們明年還會續聘，否則這個一年一聘的多元就業開發方案到了今年結束，我的這份工作就無聲無息結束了。

我到公司直到今天也滿兩個月了，明年要不要續聘，我想兩個月就足以決定了吧？我上網查了多元就業開發方案全部的內容，我赫然發現，這個方案幾乎是偏袒資方，勞委會補助資方最低薪資，也就是18780，一般職員，有就是方案裡頭提到的「進用人員」是以時薪計算。

所以當初以全職名義應徵到這份工作的我，其實是名符其實的派遣工，我只有勞健保，但沒有勞保退休金、沒有就業保險、沒有年終，我的雇主可以隨時解聘我。

我才發現這是一份沒有保障的工作。

驚愕的我在臉書上打下這一則近況：「一間公司，如果省錢省到員工的薪水、勞退、年終和員工的保障，儘管合法，然而那並不是一間道德的公司。」

這則近況引起我們臉書好友的討論，我於是透露了我的薪水不到兩萬元，

有人問我：「你的公司不是社會企業嗎？」我也感到納悶，對呀，我的公司不是社會企業嗎？

我忽然想起座位上有之前年輕雇員的名片，我打電話給其中的W，我問他公司的情形，我在電話中驚訝的發現，她說的一些狀況和我在公司看到的部分如出一轍。

半年前老闆想用一幅5百元收購她的水彩畫，做為茶包裝的用圖，W拒絕了，她告訴我那些畫作是自己利用假日的時間辛辛苦苦畫的，實在無法接受一張五百元的價錢。

我在面試的時候，老闆譴責先前的員工將公司的畫作還有畫具帶走，但我後來查了著作權法，如果沒有簽署讓渡書，以及沒有買斷作品的情況下，W是有權利帶走自己的畫。

那至於畫具呢？我問了W，她回答我：「你也知道水彩顏料很貴，那是我自己買的，不可能留給他。」

▼對於社會新鮮人領22K低薪的問題，經濟部長施顏祥曾表示，應靠提升產業附加價值來進行改善（圖／資料照片，記者林信男攝）。
 

3.他要夥伴不要員工，「夥伴」卻只值18k

我在12/19上午8:42分寄了一封e-mail給老闆：
「我想請問一下，月底這個多元就業開發方案就結束了，我跟XX的上班天數都只到下禮拜二(12/26)，請問您還有要續聘我們嗎？因為我們不是延用人員，專經也叫我們要去找工作，這部分我想跟您確認一下，謝謝。」

他沒有回信給我。20號的早上我傳了一樣內容到臉書上給他，他仍然沒有回覆。12/20號他終於進了辦公室，截至那天，他已經將近一周沒進辦公室了。

一進辦公室他側坐告訴我們：「如果你們對公司有什麼不滿，可以直接告訴我，不用在網路上講。」

於是同事B率先問說：「請問你明年還有要續聘我們嗎？因為專案經理打電話告訴我們說要去找工作。」

他說自己「本來」要培訓我和A成為明年的講師，請B當專案經理，因為我和A的年資不夠，我們都被他寫在明年度的計畫裡頭。

他強調了公司沒錢這件事情，更補了一句：「我老婆還放棄年薪三百萬的工作來幫我忙。」

但如果公司真的這麼缺錢，她應該要去幫忙賺錢才對，怎麼會「幫忙」？其實在公司這兩個都月以來，我一直很不清楚公司詳細是賣了哪些東西，賣了多少， 只知道公司有賣農產品和茶。雖然我們名片後面都是「日月潭農產運銷合作社」，但我去全國商工行政服務入口網查詢，發現其實還有一間「台灣農夫生機股份有限 公司」是登記在老闆名下，而且他其實不是「總經理」而是名符其實的董事長。

我回應他三件事情：

一、他應該在一開始就告知我們多元就業方案裡頭的詳細內容，包含沒有勞退、就保跟累積年資。

二、沒有看到公司完整財報，我無法相信公司真的沒賺錢。

三、如果真心要培訓我和A，還有雇用B當專案經理，以及真的要留用我們是不是應該提早講？他說話的時候，從頭到尾都不是面對著我說話，而是對著B，好聲好氣的，看起來好像我只是憤怒無腦的群眾，而他是理性優雅的大人。

「你們都很優秀，謝謝你們，如果你們不喜歡這間公司的話，可以去找別的工作。」

是的，找別的工作，但他直到12/20才正式告知不續聘，因為多元就業開發方案的關係，他可以「合法」結束勞資關係，而且呢，不，用，付，遣，散，費。

我問他為什麼我寄e-mail和發臉書沒有回，他說自己很忙，剛剛才看到云云。

我酸了他一句：「你這麼忙，真是辛苦你了啊！」

他說自己想找的是夥伴而不是員工，說自己20號才告知是否續聘，因為這樣才能夠看清一個人。

我很生氣的回問他：「難道你不用對你的員工負責嗎？」

他答：「不用。」我又問了一次。

「你身為一個經營者，不用對你的員工負責嗎？」

他又答，不用。於是，當下我告訴自己，這種公司，這種老闆，離開也罷。

4.我們應該學會拒絕

這次的工作讓我反省一件事情，當我們握有自己的勞動資本，為什麼我們非得要傻傻地接受資方開出來的任何條件？在鄉下找工作有個優勢，許多地方都屬於 缺工的狀態，要找個服務員、門市人員並不難，但要找一個設計師/美工並不容易。雖然在整個勞動市場上，我只是個沒有年資可言的年輕人，但我還是屬於我的專 業、美感和技術。儘管並不那麼成熟，但至少是我和資方談判的籌碼。

所以啊，我認真覺得，練就一身本領，年輕人絕對是握有籌碼的。

在我上班的最後一天，這一年也即將結束了。我思考著，一個資方應負的責任。

媒體總愛用大篇幅的故事報導企業家的「偉大」事蹟，沒隔一段時間，你就會看到新聞裡某某企業家又說了某些話：「年輕人不能吃苦…」、「年輕人留不住…」、「年輕人坐享其成…」

就像我的老闆在面試那一天就說了：「這邊留不住年輕人。」

在我和他爭執完的隔幾天，他又在臉書分享類似的文章，自己也發表類似的言論。

B向老闆問年終的那天，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，為什麼我們羞於談論自己的薪水？

世界上有許多資本家就像我這次的老闆，和善對著你，口裡講了許多偉大的願景，卻不讓員工組成工會，讓員工羞於談論自己的薪水。把勞動成果通通收在口袋，只願意給不合理的薪資和待遇，卻總是抱怨找不到員工。就是那一副，資本家的嘴臉。

年輕人啊，談論你的薪水吧，談論勞動這件事吧，勇敢的和資方談判，勇敢的爭取屬於自己的權利。

公平正義並不是口號，而是實踐的準則，不能等待別人幫你實現，而是要自己起身爭取，這才叫做─民主─你是你自己的主人。

而我要離開了，也無風雨也無晴。